“但是啊但是！”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把玻璃杯往桌上轻轻磕着，咬着牙齿说，“阿尔你辞职了十八年，执行部等级从‘准将’降到‘F级备用探员’，好歹你还是个胸怀大志的管家；我是个一心盼望着拿着刀砍杀怪物的最高仲裁官伊莎贝拉·艾德勒，而不是什么，呆坐在三四月的冷风里，看、看樱花一片片掉下来的大和抚子！”
“吨吨吨……呼啊！”她越说越气，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脸上尽是通红，连眼睛里都是打转的星星，甚至要飚出泪来。帽子掉在地上，她高举起酒杯，又哭又笑。
“Waiter！为了我这个——坐了二十多年冷板凳的小、小可怜蛋！我再请在座的各位！一杯！琴汤尼！”她站起身来大喊，金发在灯下闪着孤独的光。她脚步不稳，差点就要仰头栽倒。
“喔喔喔！”酒吧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
够了。再这样下去半个神协的机密都要被她抖出来。阿尔弗雷德想着，一言不发地拍案而起，身后的高脚椅被他推出摩擦地面的“哐啷”响声。
“Nemo Ingredior，闲人免进。”他指尖轻动，伴着晦涩的拉丁语在空中划出一道咒文。几枚小小的白色字符若隐若现地在他身旁围成一圈又崩碎成光点，一圈难以察觉的震波以他站立的地方为圆心扩散开来。
震波扩散过的酒吧里顿时安静下来。酒客们兴高采烈的表情在一瞬间像墙上被抹泥板抹平的水泥，成了整齐划一的扑克脸。在呆呆地站立了片刻之后，他们保持着沉默，三两成群地离开酒吧。有人还边走边看着报纸，拿铅笔在报纸上面写写画画，做着猜谜题目，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仿佛他们本来就打算在此时不约而同地离去。
酒吧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
半球形的结界从地面升起，延伸出了Basoon酒吧，绕过曲折的百叶巷、圣马丁大街和萨沃尔道，一直伸到了泰晤士河的中心才停止。月光洒下，结界罩着伦敦城区的一小块，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当结界停止了扩张，它的范围内已经不剩一个人影。
“好了，我们终于可以正常地跟莫洛斯中将交流了。”阿尔弗雷德轻叹。他上前抱住了伊莎贝拉的身体，让她不至于稀里糊涂地失去平衡摔倒。
“闲人免进”，御神者们最常用的低级神印之一。它在施放时架立起一个透明的结界，给身在其中和过于靠近它的人类大脑中灌输“尽快离开”或“不要靠近”的心理暗示，除了驱逐之外还可以略微镇静情绪。因为被驱逐的记忆可以在逻辑上自我修复，所以事后没人会发现任何异常。
它效果柔和，而且“驱逐”效果只对身体里没有神力的普通人类有效，因此神协在执行任务前都会用它来大范围清场，避免不属于御神者世界的无关人员伤亡。阿尔弗雷德在现在使出这一手，也只能算是无奈之举，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不让贝拉难堪又稳下场面。
“管家先生，用‘闲人免进’逃单可不是你的风格。”情绪逐渐平复的女孩在他的怀里默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酒吧，推开青年的手臂自己站直了身子，只是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是有些泛红。她从风衣兜里掏出两张五十英镑拍在吧台桌上：“不过抱歉，艾德勒小姐今天失态了。”
“先别急着付钱，我们还有别的账要结。”阿尔弗雷德在铃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按下了接听和免提。他回身捡起伊莎贝拉不慎落地的白色软帽，拍打了几下重新给她戴上。
“阿尔弗雷德探员！你电话接得比往常慢啊！”一个老人洪钟一般的喊声像爆发的火山岩浆一样从电话里喷发出来，他那一边满是呼呼的风声，杂音干扰非常大，“我发给你的最新情报你收到了没有？伊莎贝拉·艾德勒小姐还在你旁边吗？伦敦市中心有无异常？”
“一如往常的和平。”伊莎贝拉凑过来。
“我开免提了，周围没人。”阿尔弗雷德说。
“好。别忘了，神协自从帮贝拉垫了三千万美金的航母甲板维修费用之后，就禁止她靠近一切酒精饮料十五米之内了，阿尔弗雷德探员……不，管家，你一定要记得好好执行！今天你们身处伦敦市区，贝拉太容易受到诱惑。”
“啊，一定记得。”阿尔弗雷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中将有何吩咐？”
“等一下，今晚这该死的风……让我先进屋里。”一声关门的沉响，杂音消失，电话里莫洛斯中将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沉重，像在葬礼上念着悼词，“‘阿斯加德号’舱内已经基本上调查完毕了，‘镜神弗贝托尔之剑’失窃，全体机组人员被害，相信两位都已经知晓。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中国。”
“中国？”阿尔弗雷德的心提了起来。这个在西方的御神者协会中始终神秘莫测的世界，也正是属于那个追逐着每一把神刀踪迹的神秘男人的领地。没有被熔炼的真正神刀、十八年前的叛乱……镜神弗贝托尔之剑的存在已经足够让他心神不宁了，阿尔弗雷德只觉得脑中断裂的弦正在一根根地连接起来，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正在慢慢重建。
“那个中国男人的嫌疑很大，你也是知道的，决策部不是傻子也没有健忘症，他们把所有线索和记下的仇都写在一个小本本里——当然，我只是听说。”莫洛斯中将说，“中国神协刚才也迅速给我们提供了少许线索，但是细节只对决策部的人开放。”
“没事，我能理解。”阿尔弗雷德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中将。知情权限连升21级让我受宠若惊。”
“谢决策部去吧——格林威治时间9月2日凌晨1点40分，决策部已经投票通过，指派伊莎贝拉·艾德勒小姐，英国东南辖区执行部最高仲裁官，和阿尔弗雷德·凡德莫尔探员，同辖区执行部F级探员前往中国，协助中国区神协调查失窃的神刀，任务代号‘RAZOR920’，等级S级。签证和外交交涉已经准备完毕，明天立刻开始！”
这句话宛如一道闪电把阿尔弗雷德劈了个上下通透。
“哦哦！中国！意思是我终于可以作为执行部一员，在一个崭新的国家打架了？！”伊莎贝拉在一旁兴奋地跳了起来，“S级！我从冷战结束就没见过S级了！S级！S级！打怪！打怪！”她挥动双臂蹦跳着有节奏地欢呼，像个父母终于许诺去带她去游乐园的小孩。
“并不。”中将的话像一泼冷水浇下，“排到S级只是因为这项任务十分机密，而且神刀的丢失很可能意味着世界末日——如果它真是落在那个男人手里的话。但决策部依旧没有签署下来允许伊莎贝拉小姐拔刀的文件，一旦违反，等待她的可能就是至少一个月的软禁时间：不仅没有酒精饮料和WiFi，就连PS4在内的一切电子产品都要没收；阿尔弗雷德探员虽然已有了S级知情权限，但执行权限还是F级，不能加入执行部战斗，违反的话会有至少五千英镑的罚金。大概就是这样，两位只被允许在中国境内各大城市之中，在保持自己隐秘性和非暴力的前提下，调查相关线索。”
“噢……”女孩一下子就焉了，耷拉下眼角像只受伤的小鹿发出阵阵哀鸣，“这一点儿都不公平……”
“不要灰心，英国神协和中国神协有不少联合项目。如果贝拉你在中国实在闲得慌，做一些E级的合作任务是被允许的。”
“E级有什么意思啊？”伊莎贝拉不满地大喊。E级是神协所能指派出的最低级任务，一般内容无非是开个车运送一些无关紧要的货物之类，打架是绝不可能打架的。同时做S级和E级的任务就非常奇怪，好像左手还在拿着宝剑屠龙，右手却正扶着老奶奶过马路。
“无聊时有点消遣总好过没有吧，贝拉！邮件里有不少新的E级可选委托。就比如说……这个代号‘NONE925’的。”
伊莎贝拉把手机屏幕切换回了浏览器，一封名为“E-NONE925”的邮件静静躺在顶端。神协总是会根据执行部御神者的等级和所在位置派发一些适合他们的低级委托，跟官方广告没什么区别。高级委托都是由监察部甚至决策部的直属负责人直接通知。
邮件里面的附件是一张平淡无奇的全家福，照片上面有四个中国人面孔，一起站在某处风景区售票处留下这张合影：一对夫妻，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脸上笑容灿烂，看起来只是张普普通通的中国家庭合照。唯独那个男孩的脸周围用红色鲜明地标注了一个圈。
附录的文字上写：“林起云，一个普通的18岁中国男孩，生活在中国Z省白川市。找到他，并将他带回英国神协租借在上海浦东机场35R机位的临时停机坪，待命的飞行班组会带他回到英国神协。没有时限，死活皆可，危险性为零，几乎不会遭遇阻挠，但是目标可能会逃走。税前酬金：30英镑。”
“死活……皆可？这个男孩只值30英镑？太随便了吧！”伊莎贝拉瞪大了眼睛，捂着嘴笑了，“不过起码像是在绑架，算是我为数不多能感兴趣的E级任务了！”
“贝拉，不要乱动。”阿尔弗雷德想提醒她但是晚了。她已经按下了邮件下方“Accept”（接受）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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